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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历史的灰尘落在一个普通家庭身上

这部著作通过对玛丽·艾马尔及其家族的观察,呈现了一个全景式的历史故事。这个普通家庭与他们的亲朋好友一同经历了法国历史的变迁,见证了历史车轮的翻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被历史的巨浪所影响和改变,而这些生活中的点滴情感、不安与希望,正是历史中另一个真实的侧面。

尽管玛丽·艾马尔没有推动过历史事件,也未创造惊人的历史成就,但她所生活的时代以及她所见证的一切,将她和她的家族纳入了历史的编织中。这个故事以普通人的视角,展现了法国历史中普通人生活的真实面貌,展示了他们在历史洪流中的所思所感。

在 1793 年和 1794 年,艾蒂安·阿勒芒·拉维热里以及他的儿子马夏尔两次获得了公民责任证书。他们的记录显示马夏尔是税务局的一名职员。另外,艾蒂安的三子安托万也获得了类似的证书,记录显示他是一名职员。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是志愿兵,也获得了公民责任证书。在 1791 年的 10 月,艾蒂安获得了教区的一部分产业,即“前参事会的房屋和院子”,这些国家财产是通过分期付款方式购买的,支付历时 21 年。

年复一年,艾蒂安都在为前耶稣会学院教授们的工作条件发牢骚。然而,自 1786 年以来,“我们酬金的相对价值”的“革命”已经转变为真正的革命。最终,甚至学院本身也不复存在。在 1791 年,艾蒂安和其他两位教授以法国公民和教授的身份向新政府的“第二部门”提出了投诉,声称他们接到了相互矛盾的命令。他们抱怨昂古莱姆地区禁止他们给学生上课,但国民议会却要求他们继续上课。由于这种冲突,他们希望由省政府来裁决。尽管被禁止履行职责,但他们坚持要求发放薪水,因为他们为公共利益放弃了报酬更丰厚的工作。

到了 1795 年,艾蒂安仍然负责着五个学生。然而,他的情况已经变得十分困难,被称为学院 19 世纪的历史学者所描述的“漆黑的苦境”。

在革命期间,作为省上的职员,艾蒂安和他的儿子安托万在一段时间内领到了些许薪水。他们主要的工作是制作各种清单和证书,这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在共和历 4 年里,艾蒂安以受雇登记的形式,作为“强制贷款”的职员、抄写员、运输员和“编外人员”,多次出现在各种支付记录中。安托万在昂古莱姆地区“地产”部门工作,原本在邮政部门工作,后来该部门“取消”,他转到了移民部门。

然而,这些工作都不是稳定的。在共和历 4 年里,艾蒂安甚至在一份请愿书上签过名,抱怨政府承诺以指券支付编外人员的薪水,但最终没有兑现。最近,省理事会做出决定,决定使用小面额硬币(1 苏或 2 苏,最多不超过 10 法郎)代替不可靠的指券支付雇员的薪水。

到了 1795 年 12 月,艾蒂安写信给战争部长(信件内容相当复杂),他提到了自己次子皮埃尔的事情。皮埃尔被指控偷盗一位负伤战友的制服,后来发现制服误送到了南特和昂古莱姆之间的某地。然而,这一不实指控导致皮埃尔从上尉被降为了少尉。艾蒂安描述自己的处境“触目惊心”,他“没有家当、钱财、工作”,甚至失去了在昂古莱姆学院的教职。他供养着 11 个子女、1 个孙女,还有一个美国姑娘,但自 1784 年以来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救济金。

最终,和昂古莱姆的其他居民一样,艾蒂安也不得不回到了祖辈数代前就已踏出的乡村世界。在给战争部长的信中,他自称管理着位于雅纳克(Jarnac)附近贡德维尔地界(Terre de Gondeville)上的农场。这座庄园原属于 1764 年在婚前协议上签字的金匠让—巴普蒂斯特·马歇的儿子和孙子,他们在 1793 年购买了这片地产。艾蒂安的儿子皮埃尔于 1796 年结婚(当时他已经恢复了上尉军衔),记录中称艾蒂安是“前任昂古莱姆学院教授,现为农民”。到了 1799 年的税收登记簿上,他申报了一栋房子,租值 100 里弗尔,并补充说:“我没有任何奢侈品,也没有雇佣任何人,还希望说明我是家人供养的。”

按照托克维尔的说法,认为 1789 年的法国人试图“对自己的命运进行切分”,但“以一道深渊”隔开未来和往昔只是一种幻觉。他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中试图证明革命及后革命时期的法国依然延续着旧制度下的建制和情感。

昂古莱姆的历史也是延续的历史。弗朗索瓦丝·费朗的五个女儿在昂古莱姆老镇中心的几条狭窄街道上终其一生——从 18 世纪 60 年代一直到 19 世纪 60 年代。虽然路易丝·梅兰妮在 1865 年在萨尔特省探望甥孙女时去世,但这属于 19 世纪的历史。在 1788 年 5 月,莱昂纳尔·罗班曾向父亲预言称“我们镇”将大大受益于革命,而昂古莱姆的经济生活在革命前、期间和之后都充斥着各种部门、职员和文员。镇上的各种小行业仍然兴旺:人们定制各种部队装饰品(如红色肩章和玩偶掷弹兵),为昔日和未来的主教堂制作铁栅栏和蜡烛(“国家”工作),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然而对于阿勒芒和费朗两家人来说,这场革命几乎改变了一切。在他们的生活中,革命深刻地显现在日常轨迹中,尤其是家族的婚姻情况,成为革命历史的一个重要注解。

这些家族成员的婚姻背景反映了革命期间空间和社会意义上的巨大变化。马夏尔和第一任妻子路易丝的结合还保留了某种地方特色:两人是邻居。玛丽·艾马尔的孙子们中有三人在远方认识了在革命军中服役的女性并结了婚;她的孙女嫁给了圣多明各的一位中队长。艾蒂安·费朗与自己堂区的一位居民结婚,而马夏尔则经历过离婚。马夏尔的第二任妻子是从圣多明各来到昂古莱姆的,而洛朗·西尔韦斯特雷·托潘是因为教授的职务而到此,他原本来自巴黎,后来还随军前往意大利作为一名绘图师;约瑟芬则前往巴约讷,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后来在当地认识了未来的丈夫——一位马赛的教师。

人们一向认为家族历史是缓慢、自然、生物性的,以人口学的意义为主。同样,经济生活也以缓慢的平均数变化着。然而在 18 世纪 90 年代到 19 世纪初这二十年间,玛丽·艾马尔的孙辈家族历史颠覆了这种常态。在诸如出生、婚姻、死亡等各种记录中(也就是日常生活的“底层”证据),革命事件就像切割了各种仪式般地展现:革命在 1792 年 11 月影响了圣皮埃尔堂区登记簿,昂古莱姆首次记录了离婚事件,艾蒂安·费朗曾任职的圣马夏尔堂区登记簿也受到了影响。这意味着家族婚姻状况中呈现了空间、时间和社会境况的巨大转变。

这些真实的家族故事如同一幅画卷,勾勒出了普通人生活中的爱情、友情和死亡。但对于阿勒芒和费朗两家人而言,这也是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真实而不断变革的革命历史。时代的变革渗透到了 1764 年的婚前协议签署者及其社会关系网络中,而这些人对此则有所应对。这个网络中没有逃亡者,没有反对革命的教士,也没有革命的敌人;当地的三位革命者路易·费利克斯、玛格丽特·奥贝尔和勒克莱—拉比也在这一网络中。直到现在,这些人在政治观点方面都没有留下记录和证据(唯一例外是居无定所的罗丝·马兰)。

这是一部关于底层历史的叙述,涉及的参考资料大多是传统的社会史材料,记录着经济生活的各种细节,如雇佣关系、税收和财产。首先是 1764 年到 1789 年“第一次法国革命”的 25 年,然后是长达 25 年的革命性转变期。这类资料通常适合进行宏观历史研究,在这种历史视角下,“各种要素是逐渐叠加的”,而政治事件则是长期而有力量的超越性因素。

但玛丽·艾马尔的故事却成了一个关于个人人生的叙述,几乎成了宏观历史的反面。在这个故事中,要让这些人的生活与历史中的力量和因素相契合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人的个人证据太过丰富;几乎可以说,我们对他们已经了解得太多了。将自己的生活归因于某种“力量”(比如价格变动或民族主义崛起的影响,或将自己的政治观念视为集体情感的一部分)是令人不安的,同样以这种方式看待其他人的生活也是如此。这甚至不仅仅是历史研究的尺度问题,因为个人生活研究的尺度是取决于(历史学者精疲力竭的)耐力的。

对昂古莱姆的几百上千人进行历史研究可以扩展到邻近的乡村、相邻的省份乃至整个法国,这在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但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这种广阔历史依然由许多个体的故事构成,因此仍然不是一个解释原因的历史。尽管如此,这部历史记录着现代一系列重要事件。邻近性历史——即故事从一个个体或家族扩展到与之有关的朋友、亲戚和居住地——通过其邻近性,成为研究社会空间中不同思想观念交流的历史。

阿勒芒和费朗两家人在法国大革命期间的历史,以某种程度上展现了这一特征。虽然他们在关于革命的历史著作中并未被提及,但他们存在于底层历史中,存在于各种档案中,有时甚至包括那些记录他们从革命政府领薪水时签署的小收据。这些人,连同他们的朋友和邻居,也出现在国家财产租赁和购买名单中。他们的故事同样是革命经济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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